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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百四十五章 想搬山

第七百四十五章 想搬山 (第2/2页)

陈平安在心中小声嘀咕道:“我他妈脑子又没病,什么书都会看,什么都能记住,还要什么都能知道,知道了还能稍解真意,你要是我这个岁数,搁这儿谁骂谁都不好说……”
  
  崔瀺神色玩味,瞥了眼那一袭披头散发的鲜红法袍。
  
  好像在说一句“怎么,当了几年的隐官大人,在这城头飘惯了?”
  
  陈平安立即说道:“现在懂得这几句佛偈,也不算迟,好事不怕晚。”
  
  揣摩他人心思一道,陈平安在崔东山那边,收获颇丰。
  
  陈平安突然记起一事,身边这头绣虎,好像在自己这个岁数,脑子真要比自己好不少,不然不会被世人认定一个文庙副教主或是学宫大祭酒,已是绣虎囊中物了。
  
  崔瀺说道:“左右原本想要来接你返回浩然天下,只是被那萧愻纠缠不休,始终脱不开身。”
  
  陈平安松了口气,没来才好,不然左师兄此行,只会危机重重。
  
  崔瀺望向那南方远处的十万大山,“天下人事,历来如此,做不到就是做不到,心有余而力不足,是不是山上人,是了山上人,有几境高,差别不大。凡俗夫子有凡俗夫子的事不可为,修道之人有修道之人的无可奈何。所以你错过了很多。”
  
  陈平安问道:“比如?”
  
  崔瀺只是说道:“很多。”
  
  崔瀺重返道:“很多。”
  
  之前,刘叉在南婆娑洲问剑日月。上任隐官萧愻在桐叶洲剑斩飞升境荀渊。白也去往扶摇洲,一人四仙剑,剑挑数王座。解契之后,王朱在宝瓶洲走大渎成功,成为人间第一条真龙。杨老头重开飞升台。北俱芦洲剑修南下驰援宝瓶洲。老夫子坐在穗山之巅,力压托月山大祖。礼圣在天外守护浩然。
  
  在这之后,又有一桩桩大事,让人目不暇接。其中小小宝瓶洲,奇人怪事最多,最为惊骇心神。
  
  如今还有亚圣断后托月山,崔瀺山水颠倒,身在剑气长城,与之遥相呼应,昔年一场文庙亚圣和文圣两脉的三四之争,落幕时,却是三四合作。这大概能算是一场君子之争。
  
  陈平安蹲在城头上,双手握住那把狭刀,“错过就错过,我能怎么办。”
  
  崔瀺笑道:“借酒浇愁亦无不可,反正书呆子左右不在这里。”
  
  饮酒的乐趣,是在醉醺醺后的陶然境界。
  
  酒能醉人,几杯下肚,酒劲大如十一境武夫,使人层层卸甲。
  
  善饮者为酒仙,耽溺于豪饮的酒鬼,喝酒一事,能让人跻身仙、鬼之境。所以绣虎曾言,酒乃人间最无敌。
  
  陈平安说道:“我以前在剑气长城,不管是城内还是城头喝酒,左师兄从来不说什么。”
  
  崔瀺嗤笑道:“这种色厉内荏的硬气话,别当着我的面说,有本事跟左右说去。”
  
 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,“我还真敢说。”
  
  别说喝酒撂狠话,让左师兄低头认错都不难。
  
  只要先生在身边。
  
  崔瀺问道:“还没有做好决定?”
  
  陈平安说道:“再想想。反正还是好事不怕晚。”
  
  崔瀺倒是没有再说什么挖苦言语,因为能够理解年轻人的心境,想回家乡去,又不太敢回去。
  
  曾经崔瀺也有此复杂心思,才有了如今被大骊先帝珍藏在书桌上的那幅《归乡帖》,归乡不如不还乡。
  
  崔瀺似乎有感而发,看着这方陌生的广阔天地,“一个人能做的,终究有限。不管是谁,都会有一条界线存在。言语,行事,心思,都概莫例外,任你打烂了身边的条条框框,大小规矩,看似自由纯粹,实则不然,既然不能重建秩序,无序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禁锢,远远称不上真正的随心所欲,翻手天地无,抬手天地起,才是大自由。哪怕让天地万物归一,却不能以一衍化万物,依旧不是真正的自由。”
  
  崔瀺轻轻跺脚,“一脚踩下去,蚂蚁窝没了。儿童稚子尚可做,有什么了不起的。”
  
  “相反的。”
  
  崔瀺抬起右手一根手指,轻轻一敲左手背,“知道有多少个你根本无法想象的小天地,在此一瞬,就此消亡吗?”
  
  崔瀺笑意玩味,“谁告诉你天地间唯有灵众生,是万物之首?如果不是我脚下某条大道,我自己不愿也不敢、也就不能走远,不然世间就要多出一个再换天地的十五境了。你可能会说三教祖师,不会让我得逞,那比如我先成文庙副教主,再去往天外?或是干脆与贾生里应外合?”
  
  陈平安知道崔瀺在说什么,瓷人。
  
  会诗词曲赋,会下棋会修行,会自行琢磨七情六欲,会自以为是的悲欢离合,又能自由转换心境,随便切割情绪,好像与人完全无异,却又比真正的修道之人更非人,因为天生道心,无视生死。看似只是牵线傀儡,动辄支离破碎,命运操控于他人之手,但是当年高高在上的神灵,到底是如何看待大地之上的人族?一个谁都无法估量的万一,就会山河变色,而且只会比人族崛起更快,人族覆灭也就更快。
  
  陈平安小心翼翼问道:“宝瓶洲守住了?”
  
  崔瀺一笑置之。明知故问。
  
  陈平安不再询问。
  
  陈平安不着急返回宝瓶洲,崔瀺觉得自己想说的,也说得差不多了。
  
  一时间崔瀺突然有点不知该说什么。
  
  毕竟身边不是师弟君倩,而是半个小师弟的陈平安。
  
  君倩心无旁骛,喜欢听过就算,陈平安则思虑太多,喜欢听了就记住,嚼出几分滋味来。
  
  不过崔瀺难免有些不快,林守一尚且敢当面质问自己。
  
  你不是很能说吗?才拐骗得老秀才那么偏袒你,怎么,这会儿开始当闷葫芦了?
  
  陈平安似乎心有灵犀,说道:“这些年来,没少骂你。”
  
  话说一半。
  
  没少打你。
  
  反正后来自己的学生崔东山,也算半个崔瀺。
  
  崔瀺点点头,好像比较满意这个答案,难得对陈平安有一件认可之事。
  
  他第一次直呼年轻人的名字,“陈平安,不要觉得就只有我们在为这方天地做事。并非如此,远远不是如此。”
  
  “就像你,的的确确,实实在在做了些事情,没什么好否认的,但是在我崔瀺看来,无非是陈平安身为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,以浩然天下的读书人身份,做了些将书上道理搬到书外的事情,天经地义。你我自知,这还是求个心安理得。将来吃亏时,不要因此与天地索求更多,没必要。”
  
  “壮举之外,除了那些注定会载入史册的功过得失,也要多想一想那些生生死死、名字都没有的人。就像剑气长城在此屹立万年,不应该只记住那些杀力卓绝的剑仙。”
  
  崔瀺远望,视线所及,风雪让道,崔瀺穷尽目力,遥遥望向那座托月山。
  
  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前,有一位身处异乡的浩然读书人,与一个灰衣老者在笑谈天下事。
  
  后者对读书人说道,请去最高处,要去到比那三教祖师学问更高处,替我看看真正的大自由,到底为何物!
  
  周密作揖行礼,答以四字:岂敢不从。
  
  崔瀺仰头望天。
  
  天下太平了吗?大概是太平了。那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?我看未必。
  
  崔瀺收起思绪。
  
  陈平安抬起双手,绕过肩头,施展一道山水术法,将头发随便系起,如有一枚圆环箍发。
  
  陈平安眉眼飞扬,意气风发,神色再不落魄,“想好了。老子要搬山。”
  
  在昔年牢狱之中,陈平安曾经对一头飞升境的化外天魔说了句真心话,我们要成为强者,要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。
  
  做点舍我其谁的事情。
  
  崔瀺笑眯眯道:“怎么说?”
  
  陈平安沉声道:“当那剑侍也好,沦为剑鞘也罢,一剑过后跌境不休,都随意了,我要问剑托月山。恳请师兄……护道一程?”
  
  崔瀺点头道:“很好。”
  
  刹那之间,陈平安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,下一刻,陈平安毫无还手之力,就挨了崔瀺一记诡谲道法,竟是当场昏厥过去,崔瀺坐在一旁,身旁凭空出现一位身材高大的女子,看到陈平安安然无恙之后,她似乎有些惊讶。
  
  她蹲下身,伸手摩挲着陈平安的眉心,抬头问那绣虎:“这是为何?”
  
  崔瀺双手轻拍膝盖,意态闲适,说道:“这是最后一场问心局。能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,在此一举。”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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