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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三章 水与旱(下)

第八十三章 水与旱(下) (第2/2页)

“诺。”
  
  ******
  
  广成宫位于崆峒山山顶,宫殿外有一个小广场,面积不大,但雕栏玉砌,十分考究。
  
  春日的暖阳之下,邵勋躺在椅子上,默默想着事情。
  
  三月发生了一件事情:荆州都督、高密王略薨了。
  
  他一死,原本还打算过两个月再回京的司马越坐不住了,立刻经荥阳入京,还带着两万多兵马。
  
  这几年,司马越势力消亡得有点快。
  
  先是范阳王司马虓暴死。
  
  接着是新蔡王司马腾为汲桑所杀。
  
  现在是高密王司马略病死。
  
  司马懿四弟司马馗这一脉,人丁也开始凋零了。
  
  现在仍然掌握着权力的,不过是镇关中的南阳王司马模,以及太傅司马越本人罢了。
  
  司马越入京后,第一件事是自解兖州牧,领司徒。
  
  王衍则当了太尉。
  
  又以王敦为扬州刺史,尚书右仆射山简为荆州都督,镇襄阳。
  
  另外,以王秉为左卫将军、何伦为右卫将军,把兵力最雄厚的两支禁军掌握在了手里——右卫将军裴廓下课,换句话说,被清洗了。
  
  而这,多半只是司马越将要进行的清洗风暴的第一步。
  
  他离开洛阳太久了,官员、禁军之中对他阳奉阴违的人太多,现在清洗还来得及。再晚一些,事情会棘手很多,甚至完全清洗不了。
  
  邵勋暂时只收到了这么多消息,但已经够他分析很久了。
  
  “太傅还需要王衍。”宫人们洗了一些桑葚,羊献容令其自散,亲手端来一盘摆在桌上,轻声说道。
  
  “他现在是司徒了,不是太傅。”邵勋说道。
  
  他刚来洛阳时,司马越当的是司空。
  
  跑路徐州一年零七个月后回京,当了太傅。
  
  这次在许昌、鄄城、濮阳、荥阳之间转悠了两年后回京,又当了司徒。
  
  不知道折腾个什么劲。
  
  王衍跟在他后面也是一路换着三公当,从尚书左仆射升任司空,再任司徒,现在是太尉。
  
  “你很担忧?”羊献容毫无形象地趴在桌上,看着邵勋,问道。
  
  “我确实很担忧啊。”邵勋无奈地说道:“若我是司徒,确实也会想着清洗朝堂、禁军,但现在真不是好时候。”
  
  “为何?”
  
  “一清洗难免收不住手,届时朝堂上人人自危,禁军中则人心涣散。”
  
  羊献容摆弄着一颗桑葚,问道:“伱在广成泽,拥众逾万,怕什么呢?”
  
  “我怕刘渊趁势杀过来。”邵勋说道:“今年很可能大旱,整个河南不说颗粒无收,但肯定会大大歉收,若还遭到战火摧残,明年百姓怎么活?”
  
  旱灾来临后,最危险的不是当年,而是第二年。
  
  因为当年多多少少还有些存粮,能勉强对付过去,那么第二年呢?
  
  按照经验,大旱之后很容易迎来蝗灾,若明年蝗灾大面积爆发,那可真是致命一击。
  
  邵勋怀疑,这次是不是河南受灾最严重?
  
  最近几天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。
  
  历史上洛阳最后陷落,与陷入严重饥荒不无关系。
  
  这固然有漕运被刘汉大军切断,外地赋税无法运入京中的关系,但洛阳周边旱蝗连续爆发,肯定也是一大因素。
  
  这一次大旱,河南多半是重灾区。
  
  与河南相比,并州、冀州、扬州、荆州可能没那么严重。
  
  这可真是天要亡大晋,没有办法。
  
  连老天爷都不帮你啊!你是不是做过什么让老天爷很不高兴的事?
  
  天降灾害,让原本还可勉强守住的洛阳彻底崩溃,晋、匈实力对比发生重大变化——农业社会,旱灾、蝗灾造成的伤害,可能远远超过战场上的损失,纯属降维打击了。
  
  “这个世道,人皆自保而已,只要熬到五月,慢慢把麦子收了,还怕什么?”羊献容歪着头看向邵勋,问道。
  
  “单靠一个广成泽,可打不过匈奴。”邵勋开了个玩笑:“若洛阳守不住,我怕是要带着你跑了。”
  
  “带我……一个人跑?”羊献容轻声问道。
  
  话说完,脸微微有些红。
  
  邵勋伸出手,慢慢靠近羊献容的嘴唇。
  
  “你……”羊献容想往后缩,但好像全身力气使不出半分一样,完全被定住了。
  
  邵勋擦了擦她嘴角的桑葚汁,说道:“肯定会带上你。”
  
  羊献容的脸又像去年正旦的那个清晨,血红血红的。
  
  “你想好了吗?”羊献容把脸埋在手臂中,闷声问道。
  
  “想好什么?”邵勋不解。
  
  羊献容扭过头去,看着山下,轻声说道:“你若招惹了我,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都要遣散掉。”
  
  邵勋的手仿佛触电般迅疾缩回,枕在脑后,看着远方的白云,轻轻晃着躺椅,不说话了。
  
  羊献容的眼中起了层水雾。
  
  她真的有些委屈。
  
  出身名门,还是皇后,纡尊降贵垂青于你,你还不知足……
  
  但很快,她又记起太极殿刀光剑影之中,邵勋对她说了一句“别怕”。
  
  又记起逃难到梁县时,邵勋披甲执刃,站在门外守了一整夜,安抚她惊魂未定的心绪。
  
  又记起新春之时,邵勋用皴裂的手指,在寒风中为她准备爆竹。
  
  又记起他亲口对她说“以前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”。
  
  羊献容又有些迷茫了。
  
  “人生无常。”邵勋突然说道:“譬如这香兰——”
  
  说着说着,邵勋起身走到栏杆边,指着外边的兰草,说道:“生于春夏之间,幽雅清秀,风姿卓然。然由夏入秋之后,白日渐短。袅袅秋风起时,岁华尽摇落……”
  
  “你在笑我?”羊献容瞪了他一眼。
  
  “我在说我自己。”邵勋走到她面前,轻声说道:“人生无常,以后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。我有很多事要做,我的野心很大,我又有些妇人之仁,想要挽救这个世道,挽救很多百姓的生命。与匈奴的战争,不知道要打多久,兴许哪天我就兵败身亡了。就像这香兰,初时葳蕤幽独,卓尔不群,最后零落成泥,芳意无成。”
  
  “我确实不敢招惹惠皇后,臣告退了,一会还要去看看堤塘。”
  
  “堤塘是惠皇后遣人督造的,或可救活许多百姓,臣感激不尽。”
  
  说罢,转身便下了山。
  
  待到山下时,悄悄擦了擦额头的汗。
  
  羊羊还没想通,不如去范阳王妃那里坐坐。
  
  当然,这是玩笑。
  
  邵勋很快来到了银枪军的驻地,开始操练军士。
  
  天灾么得办法,能做的已经做了。
  
  如果有可能,他希望今年的主题是抗旱救灾,但很显然这是痴心妄想。
  
  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战争史。
  
  互相厮杀才是主旋律。
  
  匈奴要来,那就来吧,大不了痛痛快快杀一场。让刘元海这种趁火打劫的人看看,你的人就是一群狗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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